初中时发生的另一件大事,便是“反右派”运动。
初时,共产党中央号召党外人士给共产党提意见,出主意…。这可是鼓舞人心的好事啊!那时全国一发动,人民就动起来了。
当时有一个名词叫做“大鸣大放”,就是希望大家对共产党的执政多提意见、多给建议。一个政权虽然是用枪杆子打出来的,并且口口声声是为大多数人民的,现在让人民提意见出主意,这多好啊!
我在学校里所看见的是满墙的大字报,老师有老师贴的地方,学生有学生贴的地方,那时才13岁吧,也不太清楚究竟说一些什么,内容实在是没法记住。只记得两个高中印尼华侨学生写了一张,大意是为什么不许说美国的月亮比中国圆,只能说中国的月亮比美国圆,月亮本来是一样圆的呀…云云。
为什么会对华侨学生特别关注呢,当时印尼反华,屠杀华人,一部分华侨只好逃回祖国,但几乎身无分文。国家为此作过很多安置,一些学校就安置部分学生,给他们吃、住、读书。我的一位姐夫,就是当年从印尼逃回来的学生,后来成了一名医生。
海外来的华侨在习俗、服饰上比较特别,虽然都是龙的传人,但我们心里是把他们当成外国人的。
记得一次我们在操场上排练夹道欢迎印尼总统“苏加诺”时喊的口号!带领的人喊一句“苏加诺,马迪卡!”我们学生也跟着喊一句““苏加诺,马迪卡!”,这俩华侨学生正好走过,在旁边偷笑。领喊口号的发现,问他们为什么笑,他们说你们口号的发音不对。于是请他们带领喊了几次,纠正了一些发音。
大鸣大放继续深入,各个单位的大字报铺天盖地…。
突然有一天(不记得了)大字报的气氛转向,批评批评者的大字报很快占了上风,批评的口吻越来越严厉,逐步达到敌对的状态,直指先前提出批评的人是别有用心,是反对共产党领导,是想复辟旧社会。过了一段时间,大字报也全消失,改为闭门会议。我们学生不能参加,但发现不久出现了一个新的名称,叫做“右派分子”。而前一段时间的“大鸣大放”的说法被“右派分子向党进攻”所替代。
学校里被定为右派的第一人,姓名实在记不起来了。金丝边的眼镜,瘦高个子,白净,一派儒雅气质,是教高中的老师…
接下来我们的语文老师,一位刚从师范学院来实习的年轻人…
啊呀,我们的动物老师也是,我很喜欢的老师…
又一位高中老师,一副旧文人的派头,非常严厉的。有一次我们班在上植物课时吵闹欢笑(教植物的女老师好欺负),他走过看见了,站在门口大声喝道:“笑!不要脸!全校就数你们这班最坏!”吓得我们马上静下来…。以后我们在背后就偷偷称他为“笑不要脸”…
被划成右派的老师渐渐增多,他们被撤去教职,在校园做园丁的工作,斯文扫地…
有些同学走过他们的身边,齐声喊“右派分子…………”拖很长的音,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…。
过了一段时间,这些老师就逐渐不见了,不知发配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也有得意的老师。一个教我们物理的,喜欢穿长衫,爬牙,因为一边的肺动过手术,因此斜着一只肩膀。常常在讲台上拿出手绢吐痰,面对着学生,那口痰,浓浓地,拖得长长的,滴到手绢里。同学们恶心掩面,他浑然不觉,照常如仪…。他,入党了。
之后,学校多了一个副校长,是从外面调来的。谢顶、白皮肤,从不任课,专管找某些老师或学生谈话。
那时什么都学苏联,苏联电影、苏联歌曲、连穿衣服都要学苏联。女的穿“布拉吉”连衣裙,男的穿花里胡肖的衬衫。不用说,举国上下外语课都是是俄语,整天“大罚厉兮、打死危打你呀…”(俄语“同志”和“再见”的发音)。
我受家父影响,认为学俄语将来用处少,外语应该学英语。在学校对此有所表示,并付诸行动,俄语老是不及格,自己又在校外报了一个“侨立私人西班牙语学校”,由一位古巴老华侨授课,还取了一个西班牙名字叫“多明哥”。这事让学校知道,终于被这位谢顶副校长叫去谈话。他说,你如果在大学就可以划为右派…云云。
我心里想,这也许就是教育特务吧,专管人的思想的。经他谈话,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保证今后好好学习俄语…。但实际上除了好听的苏联歌曲,美丽的苏联女郎和苏联大花衬衫,我对俄语和苏联更加厌恶,只是收敛不说出来罢了…。
几十年来总在思索我是怎么变成一个会说假话,或者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伪君子的?管天管地,还要管一个人的思想?思想这玩意能管得住吗?也许管思想的结果就是把人都变成阳奉阴违、装模作样的伪君子。
有诗为证:
恭听意见诚如天
一夜之间反转变
管天管地管思想
吾自依然藐苏联
海老KK
2017/6/11于匹兹堡自寓小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