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大革命开始,被毛 泽 东 选定为接班人的林 彪 给毛 泽 东 封了“四个伟大”。伟大导师、伟大领袖、伟大统帅、伟大舵手”…。

但毛 泽 东 一次在跟美国记者斯诺谈话时说,他只承认“导师”一个称呼…。

在林彪的指示下,军队“总政治部”还摘取毛 泽 东 著作里的一些重要段落、警句,合编成一本《毛主席语录》。

林 彪 要求全国人民“读毛 主 席的书,听毛 主 席 的话,照 毛 主 席的指示办事。”《毛 主 席 语录》扉页里,就是林 彪 手书的这段话。

但是林 彪 的结局怎样,人所共知。这事儿太复杂,不是咱升斗小民能随便议论的。历史最终会怎样盖棺定论,不得而知。但就我个人的评价,明里把一个人捧到天上,暗里又对一个人使手段、下绊子,耍这种“阴某”手段的,总归不是什么好鸟。

继林 彪 之后的“四人帮”那帮人又是怎么样一些人呢?吹捧林 彪 ,给林 彪 抬轿子的是他们;林 彪 出事了,批判林 彪 ,忙不迭跟 林 彪 切割的还是他们…。我都不知道这帮人的下巴是怎么长的?什么谎都能“圆”过来!

闲话少说,回到1976年8、9、10月的上海。

那时上海的情势突然紧张起来。加强了民兵组织,连我这样的“内控对象”也被征召加入民兵。我好像感觉,对我这样的人真的“解放”了?化敌为友了?不算阶级敌人了?抑或成了已经“教育好的子女”了?

常常出操训练,甚至荷枪实弹地打靶。不愧读过一点物理学,对于抛物线原理、三点一线原理、提前量原理都烂熟于胸。我的枪法挺准的,不论是固定靶、流动靶,每次三发子弹都能在28环以上,俨然一神枪手呢…。

领导传达的意思是“蒋帮”、“苏修”(比较少提美帝了,因为据说美帝曾制止苏修对我国实行“外科手术式”的战争手段)可能会随时进犯,中国要全民皆兵做好战备工作。

事情到了九月,伟大领袖逝世,“战备”的情势越加紧张。我们工厂靠近龙华机场,前面提到过工厂旁的“三航局”有一栋平顶建筑,接上级命令,我们在这个屋顶上用沙包垒了一个掩体,方向是对着不远的龙华机场。领导指示,“敌人”可能会选择机场空降,所以机场是重点防守地点。

白天脱产在屋顶守着,晚上还要值班“巡逻”。

晚上的巡逻,铁路沿线是每次都要去的,那时大家都熟悉“铁道游击队”什么地,当然知道铁路是重点保护的地方。

一天晚上在巡逻铁路时,看见远处有两个人影扭着一团,立马提起一万分的“革命警惕性”,果真有人要破坏铁路?几个人立马端着枪冲过去,把两人抓住,原来是一男一女…。

询问之下,那男的说女的要卧轨自杀,他只是来拉住,不让女的自杀。但两人说话吞吞吐吐,态度暧昧。把他们留在铁路上万一真出点事怎么办,我们只好把他们带到派出所。

谁知人派出所还不愿管这事,我们又不敢随便放他们走,便要联系他们的单位…。这时他们急了,要求不要联系单位,只好说实话求我们。原来男的是单位的团支部书记,未婚。女的是有夫之妇,她丈夫在“三线”工作,不回来。女的跟这男的搞婚外情,谁知把肚子搞大了,两人没法交代,于是决定双双自杀…。纠结中,被我们撞见,算是造了三个“七级浮屠”(连肚子里那个)。

我们劝了他俩一个晚上,民兵队伍里有妈妈级的,跟女的唧唧喳喳地说了半天,无非是帮着想办法“做掉”…。

天亮,他们安静的离开,我们还分别送到不同的公交车上,让他们分开回去…。

几个月的民兵生涯,最能记得的就是这些。领袖逝世之后,气氛紧张归紧张,但只记得遇到了俩自杀的苦命鸳鸯这件事。

“蒋帮”、“苏修”终于没有等到,到了十月七日一早,平地一声惊雷。从新闻广播里听到,中共中央,以华 国 锋 、叶 剑 英 等为首的领导人,逮捕了被称之为“四人帮”的“王、张、江、姚”,连同当时上海的主管马某人,也在北京被捕。

这时我们才知道,我们实行“战备”防守的不是什么“蒋帮”、“苏修”的入侵,而是南京军区的解放军部队。原来是拿我们当“内战”炮灰的…。他娘的!你们说,这要不要骂娘?!

而今的大部分人,也许都不知道当时所发生的一切。连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,都是后来在逐步得到的消息中才知道的。

上海,这个地方。从江某人到上海找了张某人和姚某人,搞批判“海瑞罢官”开始。到乱世枭雄王某人,搞震惊全国的“安亭事件”之后,他们沆瀣一气推翻上海市的政权,弄出个“革命委员会”取而代之以来,一直是“四人帮”牢牢控制的地盘,成了当时中国大地上的一个独立王国。他们在北京或其他地方搞不成的事,就先在上海搞。

上海本来就经济繁荣、产品优质…似乎一切得风气之先。“四人帮”搞乱全国,但紧守上海,不叫混乱。加上上海人本就自以为是,瞧不起外地人。在上海人眼里,只要不会说上海话的,一律看成是乡下人。如此必然引起上海人和非上海人的对立。一段时间,上海人走到哪里,像过街老鼠,被人人喊打。记得那时在杭州,有一阵见到上海人就打…。

上海人在全国其他地方被人厌恶的情况,持续了很久。在文革结束多年之后的八十年代初,一次我从香港回来,在杭州下飞机召唤出租车,一部车停下来了,我用上海话跟他说,司机一踩油门走了,扔下一句:“上海人不拉…”。我只好用青岛话再召唤,司机客客气气地请我上车,开开心心地把我送到酒店。

上海人缺乏好的待客之道,没有名堂的自视甚高是致命的问题。即使在不久,一个卖口才说“青口”的,把上海人比着喝咖啡的,把北方人比着吃大蒜的,比较之间觉得上海人高人一等。这种观念出自于公众人物,本就十分不该,但这样的比喻,在上海的大部分听众当中当成笑料,引起共鸣,实在显得地方观念的庸俗不堪。

现在那位卖口才说“青口”的,在美国因藏毒和非法拥有枪支而吃官司,倒是真的去“喝咖啡”了。从舆论上看,很少有人同情,反倒是幸灾乐祸的多…。

现在新一代的上海人,大部分都是外地去的,应该不会再瞧不起外地人了吧…。

扯远了。回到自己在上海生存的最后阶段。

说最后阶段,是自己决心离开上海。打倒“四人帮”以后,社会弥漫的极左思潮并没有随着消除,尤其在上海这个地方。

我的民兵资格又取消了,还是被提醒要夹着尾巴做人。重要政治会议,还是不让参加,依然被看作另类。扛枪当民兵时的自我感觉良好,成了一个极大的讽刺,恨不得自己打自己的脸。

但促使决心离开上海的原因,却是另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。

我的叔叔在美国,他岳母的父亲是民国时期一位高官,蒋时代当过安徽省长。这位安徽前省长的女公子要回国探亲,受我叔叔委托,自然要到上海来看望我父母和我们家庭。

在这位“外婆”(以辈分我得称外婆)来之前,我们还不知道呢。突然里弄干部来我家问寒问暖,问我们家里需要什么吗?那时正逢夏季,在万物凭票供应的情况下,居然给了我们将近一筐的西瓜票。这事让人感到诧异,不知是福是祸,便问明白怎么会事啊?里弄干部说不是你们美国要来亲戚吗?所以国家给予物资上的特别照顾。这我们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…。

平时斜眼监督你的人,突然对你温柔体贴起来,总感觉一阵莫名的恐惧,汗毛淋淋。

是的,“外婆”终于来了,在我们家吃了一顿饭,我们特意请了一位擅长烹调素食的朋友,做了一桌清爽的素食…。

外婆走了,一切回归原状。

也许我这个人贱。人对我敌视,压迫我,我可以忍受,谁叫我落在这种环境里呢!但明明是敌视我的人,为了一个临时的原因,装出一副假惺惺的面孔,好像唯恐对你不好,而心里还对你咬牙切齿的羡慕妒忌恨,对这样的嘴脸,实在忍受不了…。

我本早就想离开这种环境,美国“外婆”的来访,令我看清楚自称为“革命群众”那帮人的嘴脸,他们是永远的革命者,我们是永远的阶级敌人。不再看到这种嘴脸,是促使我下决心的重要原因。

我离开了上海,只身回到了离别25年的出生之地。

我是以流浪的身份回到了青岛。
 
海老KK
2017/12/5凌晨于匹兹堡自寓小楼